永嘉二年春。
从秦、凉讫于东海的广袤大地上,虽然胡晋各族无数势力犬牙交错,但光熙以来的连绵战火,终于告一段落:
凉州刺史张轨与陇西内史晋昌张越、西平太守曹祛争夺凉州权柄的战事于分出了胜负,曹祛受诛、张越逃奔邺城依附故旧,凉州遂定;成汉主李雄麾下大军两万盘踞汉中十余日后,为晋梁州刺史张殷所迫,尽徙汉中民户,退入蜀中。汉中人句方、白落帅吏民还守南郑;纵横青徐兗豫四州的石勒王弥贼寇终于将所到之处的军民百姓屠杀殆尽,既无亡散可以收集,亦无粮秣资财可供掳掠,于是也只得暂停侵攻,四散就食。如果将视线放远到大江以南,荆扬交广等地的贼寇,也因为各种原因陆陆续续蛰伏。
这样的景象落在洛阳朝诸衮公眼中,仿佛四海无事,天下重将太平了。入春雪化之后,一度苍凉的洛阳城迅速恢复了生机。朝廷征用民夫,在洛阳城北的邙山乱葬岗挖了几个大坑,将冬季冻死饿死在城内的数千具尸体搬运出外草草埋葬,继之而起的,便依旧是奢华宏丽的富贵帝都胜景。
这日下午,约莫申时刚过,前任吏部郎傅宣孤身从自家宅邸里出来,打了个哈欠,转弯上了铜驼街。
不久前,东海王司马越帐下司马王斌率领甲士五千入卫宫禁,逼迫皇帝以太傅东海王为丞相、都督兖、豫、司、冀、幽、并诸军事。同时又诛杀了拥戴清河王司马覃的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人。一时间,东海王声威大震,连带着阿附东海王的朝臣也随之趾高气扬起来。
与之相对的,清河王的势力灰飞云散,而亲近皇帝的臣属无不灰头土脸。尤其是皇帝的两名亲信:中书监缪播、吏部郎傅宣,同被褫夺了官职,软禁于京中等待发落。
缪播在软禁期间颇遭折辱,不仅心灰意冷,连带着身体也垮了,据说近月都在家中苟延残喘,任凭家人多方延揽名医也未见好转。
而傅宣的待遇要好得多。一来,此人决断极快,一旦落入竟陵县主之手,便知事不可为,立即将自己与兖州刺史苟晞的往来机密交待了底朝天,态度之恭顺令人乍舌。二来,此人毕竟身为傅嘏之孙、傅祗之子,一等名门出身,非同小可。傅祗虽非东海王一系,但在皇帝驾前时常宣讲君臣谦光之道,竭力调和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关系,是东海王也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因此,傅宣只被约束居住在傅祗宅中,行动倒是自由如常。反正皇帝的亲信已被一扫而空,傅宣每日里也不过沉醉在烟花场所,唯事饮酒作乐而已。